Friday, December 23, 2005

呼叫同類,呼叫同類,同類聽到請回答

擠在上班顛峰期的捷運車廂內,扯著拉環,百無聊賴,隨著列車行進前後左右律動的同時,我看到了那個坐在車廂右方的女生,而一旦視線落到她身上,就很難移開。

女生有著高大飽滿的軀體以及明顯的五官—大大的雙眼、厚厚的雙唇,還有一種細微但仍能感覺出來、一種有別於「正常人」的憨厚表情。但我的視線之所以難以移開,不在她的外表或表情,而在她的動作—女生正全神貫注、一絲不苟地打扮自己。

反正閒著也是閒著,我好整以暇地觀察:

1.首先從大包包裡拿出一瓶粉底液,搖晃,倒部分於手心,稍稍推開後,用指尖沾取點在額頭、雙頰、鼻尖、下巴,然後用力抹勻。
2.上完粉底,伸手進大包包拿出粉餅,對鏡仔細撲粉,接著拿出刷具,輕輕在臉上掃一圈。
3.上粉動作告一段落,對鏡左右端詳,「嗯,大致OK,可進行下一步驟」,將粉餅、粉盒、刷具一股腦塞進大包包。
4.持續在大包包裡摸索,掏出睫毛夾,一手挑起上眼皮,一手握住睫毛夾,奮力夾緊睫毛。
5.睫毛呈現明顯捲度後,一伸手變出睫毛膏,噘著嘴,仔細刷將起來…

上妝的動作一個接一個,手上的道具一個接一個換,彷彿「美人誌」的make-up step by step,以真人形式,實地在我面前演練,女生正以感動行銷的模式告訴我,只要這樣認真仔細地上妝,皮膚會變得明亮白晰,唇色會變得嬌嫩紅豔,眼睛會變得立體深邃,睫毛更能根根分明、濃密黑亮起來喔…

正當我看得目不暇給、讚嘆不已的時候,無意中卻發現車窗玻璃反射出不友善的眼神。這才驚覺,不止我,周圍標準上班族打扮的先生小姐也正觀察著那個女生,不同點在於,我的眼神是好奇、是期待,其他人的眼神則是驚訝之餘,更多了分輕視、不屑,以及…非我族類的區隔。再仔細看,更可以發現坐在女生周圍的乘客,每當女生化妝的動作稍微大一點,在尚未有實際碰觸、只是稍微侵入領空的階段,他們就已經滿臉不悅、渾身不自在地往兩旁挪移。

雖然多少可以想像,在公共場所這麼大剌剌地上妝,可能不太符合所謂的「國民生活禮儀」,但在沒人打破這個禁忌之前,倒也沒想過,原來這類作為是這麼「犯眾怒」。

女生又伸手進入那個彷彿小叮噹口袋的大包包,這回掏出的是一小包、一小包用塑膠袋分裝好,水晃晃亮晶晶的配件。女生依序戴上戒指、手鍊、Y字鍊…,輪到耳環的時候,耳環扣卻突然從手上溜走,不知彈落何處。女生急著彎身搜尋,徒勞無功,抬起頭往四周張望地發出求救訊號,只見原本視線集中在女生身上的眾人,不約而同將目光迅速移開,像是壓根兒沒目擊到這個小小悲劇。

不遠處一個矮矮胖胖的男生突然蹲到地上仔細搜尋,摸索的手甚至伸到旁人的座位下。附近乘客面面相覷,不安地挪動雙腳。終於,男生找到了目標站起身,直到此時,這才清楚看到男生的面容—同樣有別於「正常人」的憨厚表情。男生走向女生,慎重移交手中的耳環扣,女生心滿意足地笑了,男生也心滿意足地笑了。

聽到鳴笛聲倉促下車的我,在車廂門關起的瞬間,腦中想的是,就算素不相識,我們也總是能夠在第一時間判斷出誰是我族類、誰又非我族類。對於「非我族類」,我們冷漠以對,甚至帶著優越感,在心中、在眼神中、在言語中、在動作中,向對方進行批判。但其實,說穿了,你和我、我和他、他和她,究竟有多大的不同?

當寂寞的人們孜孜找尋和自己有著相同氣息、相近習性的同類時,事實上更多的時候,人們是在第一時間,排除掉所謂的「非我族類」,於是終究孤寂不斷累積,換來的只是更為銳利的批判眼光。

我不禁好奇,究竟將你我分類區隔開來的,是‧什‧麼?

ninikitt

Friday, December 02, 2005

我的口罩情結

今天再度戴上我的大口罩去上班,是步行,而不是騎機車,但還是戴著我的大口罩。

戴上或有著卡通圖案、或有著貓耳朵造型的各式口罩在街上行走,難免遭遇好奇的眼光,尤其在大家還沒聽過SARS之前,路人投射過來的眼神不僅包含著好奇,更有著狐疑,那個時候,戴口罩上街是需要勇氣的。嗯,這樣推算起來,我和口罩已經結了好一段淵源…

是從什麼時候,口罩在我生命中佔據了一個位置?

追溯起來,應該是打從六、七年前開始吧!那時定期往返於台北、新竹的我,有次重感冒,為了避免在客運上散播病菌散播愛,特地準備了口罩在車上配戴。沒想到這一戴竟帶給我無比的安全感,彷彿薄薄一層布,能夠隔絕千萬個細菌,又彷彿在口罩遮掩下的我,找到一個純淨清靜不受打擾的桃花源。之後儘管感冒早已痊癒,還是迷戀上了戴口罩,在交通工具上是必戴,就連走在稍微有人、有車的地方,也會不自覺地掏出口罩配戴。

戴口罩的頻率增加,但因為隨手放、隨手不見,臨時要用,總找不到,於是添購口罩成為另一項生活樂趣。演變至今,我的周遭似乎隨處可見口罩的蹤跡—抽屜裡、櫃子上、包包裡、枕頭下、褲子口袋裡…,每個有著繽紛面貌的口罩,或全新未開封、或沾染些許口紅印…,躺在不同的地方,等待被取用。口罩數量多到,得不定期淘汰較老舊者,但又數量少到,得不定期添購新面孔。感覺數量過多,是空間性因素,感覺數量不足,則純粹是心理性影響。

一開始戴口罩純粹是功能考量—阻絕髒東西,之後則是一發不可收拾的心理依賴—隔離人並保護自己。口罩下的我不用記得面帶微笑,口罩下的我可以盡情冷漠,口罩下的我可以冷眼旁觀。戴上這薄薄的一層布,我可以名正言順地和外在世界格格不入,而一旦脫下它,又可以自然地重新投入人群的懷抱。戴上和脫下的這瞬間,決定了我的態度,也開關了我和世界的連結,於是戴口罩這原本單純的行為被儀式化。

直到一天早晨獨自走在冷清偌大的校園中,當我再度不自覺地掏出口罩準備戴上時,突然驚覺,面對周遭的空無一人和冷冽空氣,想要阻隔於外的到底是什麼?我不禁捫心自問—究竟是太不在意外界才戴上口罩,還是太在意旁人目光才躲在口罩之下?究竟是想置身事外才戴上口罩,還是太想融入卻始終放不開也找不到方法,於是藉由口罩獲得喘息的空間?究竟我是安閒自適不畏孤寂才戴上口罩,還是其實我焦慮不安就快窒息僅能藉由口罩聊以安慰?就在那一刻,我強壓下戴起口罩的衝動以及不戴口罩的隱隱不安,決定從此與口罩保持適當距離與良性互動。

就這樣,我戴口罩的歷史在經歷了「看山是山、看山不是山」之後,反璞歸真回到了「看山又是山」的階段。現在的我,依然會戴口罩,也依然大剌剌戴著口罩走在街上,但口罩下已經沒有什麼複雜的情結可供分析,一切只是因為……一早起來就接觸冷空氣,鼻子會過敏啦!!

ninikitt